坐天下:张宏杰解读中国帝王 第8节(4/8)
都是严厉打击,决不手软。让我们来看一个典型案例。
乾隆皇帝统治后期,由于人口激增,地租迅速上涨,在全国许多地方出现了佃户要求减租的社会风潮。一开始,这种申诉活动是和平的,老百姓通过直接向县令跪求或者罢市的方式进行。然而,官府不是不闻不问,就是敷衍过去。于是,有的地方采取了比较激烈的行动。乾隆十一年,福建人罗日光等人“聚众会议”,暴力抗租。群众性的暴力事件触动了帝国最敏感的政治神经,这一事件立刻被报告到皇帝那里,乾隆很快专门下达了谕令:罗日光等借减租起衅,逞凶不法,此风渐不可长,著严拿从重究处,以惩凶顽,毋得疏纵……
乾隆皇帝本人是一个非常重视民生的君主。他当政时,曾多次普免天下钱粮。甚至,他在诗文中对饥肠辘辘的百姓也颇具同情、怜悯之心,至于“所愧泽末薄”“辗转增叹息”一类悯农自责之句更是比比皆是。但是,当“安定”与“百姓疾苦”发生冲突时,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前者。他担心以下抗上的“刁风”一开,会威胁到“纲纪”,逐渐动摇大清的基础。对此类群众闹事,他必亲下谕旨,屡屡强调“此等刁风,不可长也,当严拿务获首犯奏闻”、“严行究治,以惩刁风,毋得稍存姑息”、“刁风由兹斯长,不可不为远忧也”,要求各地官员务必把动乱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。
关于民众与政府的纠纷,乾隆帝讲过一句至为精彩的话:“州县乃民之父母,以子民讦其父母,朕岂肯听一面之词,开挟制之风。譬如祖虽爱其孙,必不使其恃恩反抗父母,此等刁风断不可长!”
官员是民之父母,那么皇帝自然是民之祖父了。祖父虽然爱孙子,但是绝对不会助长孙子反抗其父母的恶习。因为,你今天反抗了父母,明天你就会反抗祖父。
这就是君主专制统治的逻辑。
在这种思维的禁锢下,政府面对百姓,永远是一副严厉的面孔,绝不认错,从不退让,永远保持着不断逼近的姿态;百姓面对官府,永远是一种恐惧、躲避和驯服的表情,永远只有不断退却、无限度忍让这一种选择。一方过于蛮横,缺乏约束;一方过于懦弱,缺乏自我保护能力。在这样一个没有自我纠错能力的传统社会里,当官进民退到逼近生存这一底线时,只剩下造反这一种可能。
四
“造反”,在旧时代的语言里,是最丑陋、最罪恶、最让人避之不及的两个字。
造反不仅意味着一个农民要冒满门抄斩的风险,而且意味着他要与自己的世界观、道德规范或者说“纲常”为敌。广大农民们受的教育是“造反有罪”。正如宋江所说,上山入伙,“上逆天理,下违父教,做了不忠不孝的人,在世虽生何益?”。
只有死到临头时,农民们才会把手伸向身边那本来可以属于他们的粮食:民有不甘心死亡者,始相聚为盗,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,而抢掠无遗矣。间有(被捕)获者亦恬不知畏,曰:“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!与其坐而饥死,何如为盗而死,犹得为饱鬼也。”
反正怎么都是一个死,相比之下,饿死和做强盗被杀死相比,还是被杀死为好。因为死前,毕竟能饱食几天。
中国的农民“起义”,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后的歇斯底里,而不是一种有计划、有意识、有组织的行动。
一人带头,群起响应。在大多数情况下,缺的只是“出头的椽子”。
这些“起义领袖”,很多不过是一群被饥饿折磨得丧失了理智的人。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是“起义”。然而,从抢到第一袋米开始,他们就成了盗贼,成了最罪恶的人,他们稀里糊涂中,发现自己居然成了整